巍峨的城关上,极目远眺,百里关原,尽收眼底。山风在城头放肆地呼啸,猎猎招摇的旌旗中央,一名略显苍老的身影面对北方,静静矗立。老者穿一身常服,尽管已不再年轻,腰背却挺得笔直,风将他的衣衫吹得紧贴,露出宽大的骨架轮廓。“咳咳……”他就这么站着,一动不动,仿佛一株沉寂千年的古松。唯有偶尔咳嗽时,才会看到他的双肩在微微颤动,给人活过来的感觉。边上传来一阵脚步声,一个同样不再年轻的嗓音关切说道:“总兵大人,你有暗疾在身,这里风大,实在不宜久站。”“无妨,吹面不寒是春风,又不是冬天,咳咳,偶尔吹一吹,倒是惬意得很。”高大老者咳嗽几声,抬手指着北方关外,沙哑的声音透着坚定:“再说,将士们正在外面和敌人拼命,身为当家人,老夫岂能不在这里看着?”说罢,又发出一串猛烈的咳嗽。“大人!”前来劝说的参将面露忧色,几次张了张嘴,最终只能无奈抱拳,“还望大人保重身体。”“无妨,老夫这把老骨头,一生征战沙场,活到现在,早就够本了。”拒北关总兵姚忠摇摇手,不甚在意,回头看着参将,布满皱纹的双眼异常明亮,以拳抵唇:“咳咳,对了,你着急赶过来,莫非是关道成那边有动静了?”顿了顿,放下手补充了一句:“是不是上次他欠咱们的那批粮饷,这次终于送来了?”听到燕云总督的名字,那参将下意识哼了声,强压着火气道:“恕末将直言,大人,你就是把关道成想得太好了,这种一朝得志的小人,压根就指望不上。”“你知道下面人找他去催饷的时候,他怎么说?”参将终究免不了露出气愤的表情:“他说朝廷在云州和北匈交战,国库已经捉襟见肘,他麾下的钱粮,也被征集了一部分发往并州,让我们再等等。”“真是笑话,谁不知道他关道成自从做了燕云总督,手底下刮了无数油水。”“呵,他自己成天穷奢极欲,却扣着我们的粮饷不发,一拖就是半年多,十足的小人嘴脸!”“好了,你说的老夫又何尝不知。”姚忠长叹道:“只是,我们在这里戍边,后勤军需……咳咳,还得靠他周转供应,得罪了他,对我们没有一点好处。”参将恼火地嗨了声,一巴掌拍腿上:“那也不能让他这般欺负,这么久不发饷,下面的将士们都快有意见了。”“再等等吧,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,云州离这里并不太远,北匈军队最近频频进犯我拒北关,明显是在施压,防止我们前去云州支援。”老者写满沧桑的脸上浮现一缕忧色,沉吟道:“如果老夫没有猜错,近期之内,云州应该会爆发一场大战,朝廷在那边,压力确实不小。”他忽又叹了口气:“可惜,我军如今后勤欠缺,不然,老夫必定要准备数千精骑,随时前往支援。”“大人说的是……可惜,我等一心守土,忧国忧民,奈何朝廷却放任小人当道,哎!”那参将无奈一声长叹,似想到什么,连忙说道:“对了,大人,这次粮饷没要到,倒是有人免费送了我们一批物资。”“免费,还有这种好事。”任是姚忠久经世故,也觉得这事颇为稀奇,不禁问道:“是谁送的?”参将指了指东方:“东面,顺州,大皇子殿下。”“大皇子?”姚忠愣神片刻,似终于回忆起来,奇道,“可是十年前,随容妃一起被禁冷宫的那位殿下?他怎么会在顺州?”“这个末将就不知道了,只听说,好像是被陛下封到这边来的。”参将如实道。“我大楚疆域辽阔,何处不可封,偏生封到这苦寒之地,这位大皇子殿下……看来也是个苦命人。”姚忠说到这里,脑补出一个爹不疼妈不爱的穷孩子形象,又叮嘱道:“难为大殿下千里迢迢来到顺州,手底下不宽裕,却还想着支援我拒北关守城将士。”“虽然他送的物资可能没多少,但毕竟也是一份心意,回头,你记得派人送份回礼过去。”那参将诧异地望着他,半晌才为难道:“大人,这回礼可能……可能不太好回。”“你这是什么话,我拒北关库房再空,莫非连份礼物都备不起了?”“还真备不起。”“到底咋回事?”“因为大殿下送来的物资并不便……”宜字还没说出来,一阵甲叶的摩擦声由远及近,一道威猛身影三步并作两步,意气风发地来到两人面前。“末将姚胜前来复命,见过总兵大人,还有谢参将。”来人行完礼,站直身体,眉目间依稀和姚忠有几分相似。奈何脸上不时流露出的倨傲,却让他少了一股乃父的沉稳和大气。“姚将军回来了,看将军神采奕奕,此番出战,想必应该是有所斩获吧?”整个拒北城,除了姚忠,就只有这个参将谢雍,最熟悉姚胜的脾气。一语点破了姚胜得意的原因。“哈哈,还是谢参将最了解我。”姚胜被说中心事,登时不再掩饰,哈哈大笑,对着他爹姚忠抱拳得意一礼:“启禀总兵大人,末将此番率队出城索敌,遭遇敌方百人骑兵队。”他故意顿了顿,才接着道:“我部经过一番鏖战,歼敌七十余,俘虏六人,还获得五十二匹战马,尽已悉数带回。”“好!果真虎父无犬子,姚将军一出关就旗开得胜,此番收获颇丰,可是一笔不小的功劳。”谢雍等他报完,赞了一句,又对姚忠抱拳道贺:“姚将军又立战功,将来势必前途无量,恭喜大人,培养出如此麒麟儿来。”“行了,什么麒麟儿。”姚忠似乎并不认同,脸色平静,理所当然的语气:“带着三百多精锐,骑着拒北城最好的战马,穿着最好的装备,若是连百来个敌人都打不赢,那还带什么兵打什么仗?”这无疑给姚胜泼了一盆冷水,脸色一僵,不太服气地道:“父亲这么说,不就是看重那个卢定方吗。不过在我看来,他也没多大本事。”望着晦暗的天空,嘴角浮出讥笑:“此刻天都快黑了,孩儿已然凯旋,他那一支却连影子都还看不到,弄不好,可别永远都回不来了吧?”“不可能,卢将军本领超群,领兵作战也是一流,怎么会回不……”谢雍闻言,下意识进行否定,忽然想到什么,脸色一变,叫道:“糟了,他们这时还没回来……难道是殿下送的东西出了问题?!”